安靜的人

她看見晨光漸顯,便謹慎地歸於緘默....一千零一夜‧結束語

2021年12月25日 星期六

媽媽煮的菜

常聽一些人在被問到最喜歡的食物,會說「媽媽煮的菜」、「媽媽的口味」,每次聽到這種答案,總覺得很假。在現在這個時代,雙薪是很普遍的,大部分職業婦女,回到家大概都累壞了,很少有人能好好煮一頓飯,很多時候還是買外食回家,要知道好好煮一頓飯是很費時費力的,還有一種就是由父親或祖父母下廚,有多少人的媽媽會好好費功在家煮一頓飯,我很懷疑。 我媽就是個職業婦女,而且是工時很長旅館業,我媽是有一手好廚藝,但她極少好好地煮一頓飯,她工作也累了,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半小時之內隨隨弄點吃的混一餐(我成長的民國五、六十年代外食極少),這樣造成一個結果,我家四家小孩都得自力更生,每人都會自己煮菜。

我媽學煮菜的過程也是很奇特的,大部分她這個年紀的本省籍婦女,都是從小跟在媽媽身邊學。我媽娘家早年極窮困,女兒是賠錢貨,養到能做點事年紀就送養了。我媽被送到一個從良的江山樓藝妲家做養女,這個退休的藝妲是個大稻埕有錢的商人外室,她雖然很想,但實則已無法生育。這個商人就「買」下我媽,來陪伴這個藝妲。但表面說是養女,實則是個小奴婢,我媽因此也沒受教育,只是在這個家侍候她養母,做各種家事,但煮菜沒有,因為這個風月中人,只會侍候男人,自己也不會煮食,反正那有錢商人另外有聘廚娘。所以到我媽嫁給我爸時,根本不會做菜。

教我媽做菜的是個上海婦人,我媽叫她師娘,我們叫她師奶奶,我爸是山東人,但是是跟著一群上海人來台,帶他來的是個電機師傅,我爸在他底下學徒、工作。我父母剛結婚時,還沒買房,就在他師傅家分租個房間。師娘本來每天要煮一大桌的食物給工人吃,現在徒弟娶個媳婦,她巴不得我媽能幫她分擔這個重任,所以就手把手的教我媽做菜,結果我媽這個台灣人,卻學會一手上海菜。 上海菜濃油赤醬甜,我從小是吃慣了,但稍稍大了以後,有了養生的觀念,對這種口味反而敬而遠之。所以若問我最喜歡的食物,我實話實說,我不會說是「媽媽煮的菜」。

上海菜費工,我們又不愛吃,媽媽後來也少煮了,直到她的一次壯舉,她又重拾她的興致。 現在有人是日本控、韓國控,我媽則是上海控。她其實跟著這群上海人大概只住了兩、三年,她就學會了一口標準的上海話,我爸在上海工作了兩、三年,跟這群上海人相處了十多年,但上海話還是不會說。那一年,兩岸互通沒多久,這群人中有人要回上海探親,當時我父親已過逝,但我母親很熱中的要跟著他們一起去,待了十多天,回家時行李超重就付了近萬元,多半是吃的,其中最驚人的,就是一條鹹魚(還有一整支金華火腿),當時我只知道它是條鹹魚,我媽說上海才有。它驚人之處在大,長近兩公尺,寬也有50、60公分,又厚。而這些食物都只用簡單的報紙包著,塑膠袋套著,沒有什麼密封,就這麼一路繞過香港,進了台灣海關。不需要米格魯,任何人都能遠遠聞到那股臭鹹腥味,但海關就居然這麼讓它們進來了。

我媽很興奮的跟我們說,她年輕時跟著師娘做過鹹魚滷肉,那滋味讓她一直忘不了,但這種魚她卻沒看過有人在賣(後來我看過南門市場的萬有全有,但個頭比我媽帶回的小多了)。我媽很興奮,但這可苦了我們,太大了無法放冰箱,我媽也不想放冰箱,她要它再風乾一點,結果好一陣子家裡都是那股臭鹹魚味。最後我媽終於肢解那條大魚,用它多次滷了一鍋鍋滷肉,滋味是真不錯,兩者風味極相搭,但對我們來說口味還是太重了,不會想多吃。

幾天前我上蝦皮要買些食材,無意中竟然發現那店家居然有賣魚鯗(我後才知道那條鹹魚的正式名稱),立刻訂了一條,照著記憶滷了一鍋魚鯗五花肉。

 


做好了,我吃著這道久違菜,我想起了在今年十月中往生的母親,她在天之靈大概不會想到我這個「不愛吃媽媽燒的菜」的兒子,居然按照著記憶中的味道,複製了她留給我的一道滋味。下次還有什麼呢?訂著幾塊金華火腿,來個「醃篤鮮」吧。

2021年12月20日 星期一

No return No return

黎明與清晨之際,我被一個夢驚醒,精確的說,是個夢的呼喚:「No return No return……」我醒來之後,立刻想起來這是那是那部電影的主題曲「大江東去」(《River of no Return》),這個電影的譯名真好,早期很多西洋老片的譯名都是很有水準,許多片名都是從古詩詞而來,大江東去取是蘇東坡的《念奴嬌》,但跟英文原名及電影都極契合,還有「一樹梨花壓海棠」等等,若不是有點文學根柢,還真不易懂。




但譯者是誰,卻鮮為人知,我想起元雜劇,創作都是不得志的文人,但我看過一些電影史,說道很多譯者其實都是大大有名的文人、老師,甚至是官員,電影公司出重酬請來的,但都不會用真名,連筆名都常換,除了是不願讓人知道自己賺外快外,跟古時文人視劇曲為小道心態大概也有關。

這部「大江東去」是我小學三、四年時,在當時僅有三家無線電視台的播老片時段看到的,這部1954年的電影,在我出生前的十幾年就發行了,幾年前在Youtube又看過一次(大概已經是公版了吧)。小小年紀當時最驚豔當然是女主角瑪麗蓮夢露(夢露這個譯名也極有水準),那時小小年紀的我,對這個女明星只能用一句話來形容:「美豔不可方物」。雖然長大後,對她傳奇的一生有些了解,討論她神秘的死亡大概有上百本書了。不過她不算是我童年到青少年時期最崇拜的女星,大概是她的美真的是太不現實,當時的我,最愛的女星是黛比雷諾(Debbie Reynolds),大概我還是鄰家女孩較親近吧。

回到那個夢吧,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何這首歌(或是電影,記不清了)進我夢中,「有沒有那麼一首歌,會讓妳心裡記著我」,也許一段往事趁著夢的空隙進來了。 

2021年8月24日 星期二

一個早起的清晨

搬來兩周才開始開書箱上架


早上五點就自然起床了,不到五個小時的睡眠,不過這這也夠了。因為昨天下午正熱的時候,我就睡了快四個小時的午睡,因為昨天也是五點即起,就一直處理搬家後的處理,到下午點兩點,累極就睡,午睡起繼續工作,也是累極就睡,沒有像台北一樣,需要靠藥物,除了兩週前剛搬來的兩點,我還是有點移地不適應(雖然這個房子我之前就住過),有吃藥,之後就是自然睡自然醒,已經完全不需要靠藥物了。

昨天終於把壁癌的問題處理好,壁癌的問題雖然在五年前大整理的時候就處理過了,但畢竟是老房子,小部分地方還是冒出來,處理壁癌不累,要的是時間,先上防水膠兩遍,兩遍之間都要等膠完全乾透,接著上披土,也是兩遍,也是要等完全乾透,等乾透後才能補上漆,也是兩遍,兩遍之間也是要等完全乾透,這個中間,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等。

壁癌處理好,就是書架靠牆,開始拆書箱上架,當時這些書在兩年前搬離此處時,我就已知道台北的住處很小,除了寫論文要用的書之外,大部分的書只能持續地封在箱子內,如今終於能讓它們重見天日,開箱時霉味四溢,幸好我這間房是極透氣的,現在又是大熱天的,書櫃門打開,霉味就漸漸散去,幸好CD已全部轉為電子檔了,我把CD全部留在台北,否則工作會更沒完沒了。

早餐後又要開始持續的整理書跟房子。早餐該吃什麼呢?昨天用豆漿機及豆花粉做了一批豆花,凝結的不好,算是失敗的作品。那就把它收拾起吧。昨天去市場買薑時,本來只要一小塊,那個小農硬是塞給我一大包,就加點薑汁來看能不能拯救回來。

我在礁溪其實已經住了十年,但這十年來其實一直都是台北─礁溪兩地跑,這兩年更是都住在台北,這一次才算真的落腳下來,如果這些流水帳再記下去,我看我已經可以寫我的鄉居散記了。

2021年2月25日 星期四

看《王冠》雜感之二─演員

 本來《王冠》看了兩季就不想再看下去,因為我對王室八卦真的反感,第三季只想看一下有什麼變化,沒想到變化真大,而這個變化,其實就是很八卦的,演員的八卦。


我沒料到劇組居然在第三季居然將所有的演員都換了一輪,女王的角色換成了Olivia Colman,雖然令她享大名的《真寵》我還沒看過,但我在《夜班經理》已經見識過她了。會看《夜班經理》完全是衝著它是John le Carré的作品改編,這位諜報大師的作品,近年來越寫越長,有時讓我看得很燒腦,所以有時就想偷懶,想看他的作品改編成的影視之作。Olivia Colman就是在那時進入我眼簾,她演個懷孕的情報頭子,當時還覺得,怎麼會有情報員懷孕還執行這麼重要的任務,後來才知道,原著中這個角色原本是男性,而導演要改女性讓Colman演,而Colman那時剛好懷孕,本來想放棄,但導演還是堅持讓她演,特地改了劇情,以符合她懷孕的形象。


Olivia Colman在《夜班經理》中很耀眼,她那粗魯不文的演出,讓人很容易跟一些警匪片中那些大老粗的中年警察形象結合在一起,我絕沒想到她居然現在居然要演出形象高貴女王。其實第二季跟第三季年限相差有限,但換掉所有演員的做法,的確是很高明的做法。以現在化妝特效能力,讓年輕演員扮老不難,但劇組的觀點很讓我佩服:「我們不想要求演員演得像一個中年人,而是需要有人把人生經驗帶進角色。人們在50歲與30歲時所擁有的氣質是截然不同的,這就是我們會換角的原因。」


所以這一季的演員就常會讓我驚奇,王夫菲利蒲親王,我一看很眼熟,想了一下,他不就是《權力的遊戲》中,那個超級軟腳奔流城公爵艾德慕·圖利。另一個《權力的遊戲》的演員,是演凱巖城蘭尼斯特家族之主:泰溫·蘭尼斯特,這次飾演蒙巴頓伯爵,他在這一季的《王冠》中也跟泰溫·蘭尼斯特一樣,暗地裡搞了一大堆的陰謀,甚至可能包含一次政變。看到第四季開頭不久,他被北愛共和軍(IRA)炸死,就想到他在《權力的遊戲》中,被他兒子「小惡魔」在馬桶上一箭射死,這是《王冠》向《權力的遊戲》致敬。


瑪格麗特差異更大了,海倫娜寶漢卡特(Helena Bonham Carter),這位常演瘋狂女性角色演員接演人到中年以後,行為也越來越乖張的瑪格麗特是很合適。但我也不禁想到,她在《王者之聲》中,曾飾演過瑪格麗特公主的媽媽。


因為演員,尤其是Olivia Colman,我還是把《王冠》第三季看完了。


2021年2月21日 星期日

看《王冠》雜感之一

這齣戲是久聞其名了,但我從來沒想看過,除了我沒有Netflix之外,我對英國王室素來無好感(原因容後再說),所以從來沒想去看。今年春節去朋友家作客,都很熟了,沒有客套,他們家沒出門在家追劇,看的就是《王冠》,我也跟著看,所以我不是從第一季第一集開始看起的。不過無礙,這是歷史劇,我沒有看到部分我也知道發生什麼事,所以就很順的看下去,看了之後有些感想,可能陸陸續續有時間就寫一點。

想寫的第一部分叫「劇透」
所以接下去會有劇透,之後的文章大概多多少少都會劇透,不過這實在沒有什麼好在意的。
我開始看沒多久,劇情就進入瑪格麗格公主跟她第一任(?)戀人彼得唐森被迫分開兩年,淒淒涼涼的情節。朋友小孩看得深受感動,說:「真希望他們兩年後能有情人終成眷屬。」我隨口說了一句:「他們沒有結果。」立馬聽到後面厲聲傳來:「不要劇透」。
朋友用疑惑的眼光看著我,說:「你不是沒看過。」我回一個苦笑。
我是沒看過《王冠》,但這是歷史劇,我覺得可能更像戲劇化的新聞事件紀錄片。所以不需要看過片子,我也知道劇情,除非它脫離史實。
我是從事新聞工作,平常會處理到英國王室八卦新聞,我很不喜歡,但工作上遇到了還是得處理。前一陣子鬧得沸沸揚揚的哈利王子脫離王室事件,有人寫了專文,也順便寫了歷年英國皇室的「壞孩子」,其中就有提到瑪格麗特公主。我負責審稿,只好去查核相關資料確定作者寫的真實性。所以最討厭英國王室八卦的我,也知道瑪格麗特公主一生大致事蹟。
所以我真的沒劇透。這又不是《還珠格格》。

2021年2月5日 星期五

逃避雖然可恥,但有用

 提醒一下,以下內容會爆雷,慎入。

 

我說的爆雷,不是16年的大熱門日劇《月薪嬌妻》,我想這部日劇想看的人大概都看過了,沒什麼雷不雷的,我想說的去年才上映的《月薪嬌妻》的兩小時SP版。

一般大熱門日劇通常會在播出的第二年就推出SP版,但這部日劇在相隔四年後才推出SP版,這其中的原因,我猜想應該是愛情劇本來就很難再推SP版。劇中各個角色經過種種波折最後有情人終成眷屬,然後呢?

是啊,就像從小聽的童話,王子與公主舉行了盛大的婚禮,從此以後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,然後呢?

不會有然後,然後就是柴米油鹽醬醋茶了,有什麼好說的,這就是這部劇的前半部劇情,雖然加了懷孕、新手父母等的情節,但依然沒有什麼新意,讓我差點半途而廢。

但接下去劇情就急轉直下,貼上了「新冠肺炎」疫情的時代感,這還是我看到第一齣表現新冠疫情影響我們生活的戲劇作品。

但其實內容還是很普通的,為了保護新生嬰兒的健康,美栗跟津崎放棄了要共同扶養小孩的計劃,美栗單獨帶著小孩,離開了大都會的東京,回到鄉下娘家逃避疫情,津崎一個人留在東京工作。

「逃避雖然可恥,但有用」,我咀嚼著這個很拗口的劇名,突然覺得,逃避並不可恥,更重要的是:「有用」。

病毒幽微地、不著痕跡地布滿在我們的生活中的每個角落,逃到鄉下是「有用的」嗎?重點是逃離人群吧,不要密切的人群接觸,病毒就沒有傳播的途徑,讓我們大聲來說:「逃避並不可恥,而且有用」。

2021年2月2日 星期二

我人生中的《后翼棄兵》

 

看完了《后翼棄兵》,我才想起來,其實我是會下西洋棋的,至少是半個世紀前的我,現在的我,已經完全忘記西洋棋的玩法,畢竟,我學與下西洋棋的時間,只有三天。

那是50年前的事了,那時的我大概是小二、小三的年紀。我出了一場車禍,在我橫越馬路的時候,我被一輛計程車撞飛了約三、四公尺遠,身上除了一些擦傷外,沒有嚴重的外傷或骨折,但我昏迷了,可以說「斷片」了快一個小時。

我清醒時,最先看到一片窄窄傾斜的全白天花板,把我嚇了一跳,後來我才知道那其實是樓梯,醫院病床不足,我被安置到樓梯下先放著。醫生覺得我有些腦震盪的反應,決定將我留院觀察三、四天。很快的,也有病房了,我搬進一間大病房裡。五十年前的永和,沒有什麼大醫院,這間醫院按我們現在的標準,只是間有幾張病床的大一點的診所,它整個二樓就是一間超大病房。

我躺在病床上,腦子還有點昏沉沉的,除此之外,其實我沒有大礙,行動自如。

很快的,有個跟我差不多同齡的小男孩,突然來到我的床前,他的動作有點遲緩,短短的頭髮顯露出他的頭型,有一處很令人觸目驚心的凹陷,他盯著我瞧了一會兒,然很直接的問我要不要陪他下棋。

「下棋」?「我什麼棋都不會下」,「沒關係,我教你。」

他回他的病床旁,拿了象棋,跳棋,還有一種立體的:有馬、有城堡、十字架等等我沒見過造型的棋子。象棋我常見鄰居的老伯伯在玩,跳棋在學校看同學玩過,但那個有馬、士兵的棋子我沒看過。

「那是什麼棋?」我問他。

「西洋棋,要玩嗎?」

「我不會玩。」

「我說過,我教你。」他表現的很熱切也很正常,這讓我對他頭上的凹洞的恐懼感有點減少了。他立刻擺好棋盤,然後直接開始跟我講解西洋棋的玩法。

他教的很急切,完全不顧其實我真的沒有這麼大的興趣。接下去,就是Play了,其實也就是邊教邊玩,等我開始有點上手之後,我的那一點好勝、鼠肚雞腸的脾氣就起來了,我不甘一路都挨著打,到最後反而變成我著他一直要玩,非勝他一場不可。

但這怎麼可能,我又不是Bess,沒有那個天賦,我們一直下到深夜,下到長輩們及護士都來斥喝了,我終於贏了一局。我才心甘情願結束棋局,上床睡覺。

但我一時還睡不著,還想著棋局,但我沒有辦法像Bess那樣,讓天花板浮現出棋局,我想的是終局之戰,我的對手認輸那一刻露出的詭異的微笑。我突然想通了,他是故意輸的。

這個我的西洋棋啟蒙老師是誰?後來的幾天中,我的母親跟同病房的人搞熟了,很快就清楚了,原來是他。

那一年的大年初一當天,在永和的最熱鬧永和路與竹林路口發生了一起重大車禍。當時的永和人口還不多,也不是那麼熱鬧,像是個鄉下地方一樣,路上車子也沒多少輛,一起車禍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,尤其又是在大過年的:一個小學生在那個路口被一輛公車撞了,聽說四肢都骨折,頭部也遭輾壓,腦漿都流出來了,「傷勢嚴重、性命垂危」,報紙的標題就是這麼寫的(當時我已經會看報紙了)。而那個性命垂危的小孩,活過來了,現在就居然就跟我在同一個病房。

他在那家醫院住了快一年了,這在現在健保制度下,三個月一到就一定趕人時代是很難想像,他的家境看起來也不是很富裕,他能住這麼久,可能是費用是公車業者出的吧。

但這也可以想像這個男孩是多麼地寂寞,病房是個聚滿哀愁的地方,而他從一個命懸一線的人,如今恢復到這樣,但未來還有多少的挑戰,肉體載負的創傷,會影響他未來人生的多少。這當然不是我當時能想得到的。

接下去的兩天,我們持續的下棋,他已經成精了,他很清楚如果他一直贏對手,終究是失去任何人想跟他對弈的意念。而他在醫院裡,其實沒有其它的遊戲可玩(當時也沒有電玩這種東西),也沒有伴,至少是能跟他健康陪伴的伴。下棋也許是醫師想要看看他腦部受損情況而鼓勵他學習的,在那個時代,台灣還沒有很專門的腦神科醫師和設備。

我住院三天,跟他對弈不知道多少局,當然絕大部分是輸的,但偶爾也有贏的時候,但其實我也搞不清楚,我贏的是真贏,還是他故意讓我贏的。我們其實也沒有什麼對話交流或玩耍,他的身體其實真的很重傷,近一年的休復,但他連下樓梯都還有點困難。

三天後,我順利出院了,離開病房時,我看著他落寞的背影,我沒跟他道別,我當時雖小,但我也知道我們未來不太可能再見面,所以我就連過去打聲招呼也沒有。後來我也學了象棋、橋牌等牌棋藝,但真的沒有再下過西洋棋,台灣玩的人還是太少。

經過這麼多年,看了《后翼棄兵》,我才想起這段往事,其實我也曾下過西洋棋。想起那個被困在病房中的小孩,那一場難以讓他復原的車禍,是不是讓他成為被上天所棄的棄子,我真的不知道。

2020年1月12日 星期日

從國土安全到無人機暗殺

剛看完一部2018年口碑不錯的英劇Bodyguard,這是一部英國反恐的電視劇集,拍得不錯,值得推薦。但我今天想說的不是這部劇,因為這部劇讓我想到了美國的反恐劇「國土安全」(Homeland),但我很多年沒看了,我上網查了一下,才發現原來這齣劇居然還存活著,拍到了第八季,今年二月初就要首播第八季。我大概只追到第五季就沒再看下去。雖然一個有躁鬱症女情報官一開始很有哏的,但久了就覺得老套,劇組努力推陳出新,但第三季結束,劇組勇敢地,也很違反慣例地賜死了男主角,讓這齣戲的主線開始大轉折。克萊兒·丹妮絲很棒,但她一個人獨撐這齣複雜的戲也夠辛苦的。
這齣戲看得久遠了,很多情節都不太記得了,但第四季,也就是克萊兒·丹妮絲開始獨撐大局的那一季,他出任CIA在巴基斯坦工作站的主管,第一集的片名我還很記得很清楚,叫「無人機女王」(The Drone Queen),這是她的屬下給她的綽號,這一季的劇情就是從她主導的一場無人機暗殺行動,刺殺了一個恐怖份子的頭目開始,這是我第一次知道無人機除了偵測以外,也被賦與了武器,執行暗殺行動。
暗殺一個無歸屬、打游擊的恐怖份子是一回事,但暗殺一個國家有軍銜的高階將領又是另一回事。在國際外交上,這就形同是宣戰了,而且是卑鄙的不宣而戰,先打再說,想到了嗎?美國最近就幹了這件事,而且是一件蠢事。
暗殺敵人可能不是件光明正大的事,但如果能發揮效益,像是暗殺之後,真能消減敵人的力量,或是震懾一下敵人的氣焰,那真幹一下也還能接受,但美國幹了這件事,有削弱敵人的力量嗎?聖城旅的戰力量還是很強?新的指揮官馬上上任了,伊朗聖城的清真寺(Jamkaran Mosque)有史以來首度升起象徵復仇的「紅旗」,敵人有被震懾嗎?還是更團結了?
幹了這麼蠢的事的國安團隊,正在主導著國際秩序,想到這點,還真有點不寒而憟。我想想,這也是後來「國土安全」真讓我看不下去的原因。

2020年1月6日 星期一

霸王別姬

最近重看了《霸王別姬》數位修復版,本來想寫一篇感想兼影評的,突然有一張臉孔冒出來,一個老外,教過我一段時間英文的一個英國人。

這個英國佬為什麼會跟《霸王別姬》扯上關係,原因是當時上課的地點是「地球村美語」,上過地球村美語的人大概就知道,它每天從早到晚都有排課,學員繳年費,你就可以挑自己想上的課堂去上,因為我上班時間跟一般人不同,加上這位英國佬不算是受歡迎的名師,結果就是常常課堂上就我跟他兩個人,等於one on one,這其實是最好的學習方式,我們倆上課就常是在聊天,天南地北的聊。

有一次我問他,你怎麼會來台灣,那時是1990中期,台灣還不算進步的國家,這個平日很痞的英國佬神秘地笑一笑,說為了一部電影,我很驚訝問說什麼電影有這麼大的吸引力,他說:「Farewell My Concubine。」我還真聽不懂這是什麼電影,他用很癟腳的中文說出了「霸王別姬」四個字。喔,我晃然大悟,接著我很恢復問學的態度問「Concubine」是什麼?他用英文跟我解釋Concubine就是指妻子之外的另一個你合法娶來的女人。喔,了解。他接著跟我說他深深為這部電影著迷,就來了台灣。

很隨興的老外吧,他的人生也是如此。隨興來來去去,不過那也是他出生於一個思想觀念先進的國家。而當時我們是困守台灣,還在為生活拚搏的群體,雲遊世界最起碼對我來說很遙遠的事。當時我平日要上班,我工作是上晚班,上課則是白天,而且周末也上課,而他周末來上課卻是一臉的無奈,而且常是只有我一個學生,如果連我這個學生也沒有,他就沒事了。他說你太不懂得享受人生了,周末本來就應該是去玩時間,你上了一星期的班,周末還來上課,你真不懂生活。

我心想若是我曾有像你那樣曾經殖民、掠奪全球資產的祖先,我也不必那麼辛苦。

這個我連他名字都忘了的英國人對我來說還是有趣的。當時除非出國,接觸老外的機會不多,我跟他聊了不少話,第一次真正算是了解一個老外的觀念跟想法。大概知道他的情況,他出身英國的中產家庭,念了一所不好不壞的大學,但他從未在英國找到工作,是沒有去找,還是找不到,我不知道。當時柴契爾主義正當紅,英國本來的福利國家精神剛消滅沒多久,他很老實地跟我說,他之前沒有工作,但仍有失業津貼可領,簡單的過生活還可以,但這樣的津貼越來越少,英國生活花費昂貴,他就這麼來了台灣。

當時我還在一個很封閉的社會,當然因為我沒出國留學。這個老外對我們來說也是個窗口,我才知道原來來自先進國家的老外,也有他們社會的問題。

扯遠了,下一次還是談談《霸王別姬》吧。

2017年10月9日 星期一

被出賣的《資本論》


最近聯經趁著《資本論》第一卷發表的150年,又再度出版了繁體版的《資本論》,說「又」是因為其實1990年,時報文化出版社就曾出版過,而且我相信這兩版的《資本論》其實是同一來源,時報版掛名吳家駟,但我相信這跟聯經版的「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」是同一版本,當時兩岸交流不多,時報也應該沒有拿到正式的授權就推出了。

1990年也是我進入時報工作的那一年,所以我能以員工價訂了一套,沒記錯的話,三大冊加一冊導讀,才五百元。

為什麼要買這部書,好奇加虛榮吧,還有我對社會科學還未能忘情吧。買來之後,導讀先讀完了,再攻本文,這就是一段很艱辛的過程。英國一位曾當過首相的政治家,說他只讀了兩頁,我比他多,第一卷勉力讀了三分之一才放棄,但到現在這僅有的三分之一我也已記憶不多了。之後這套書就塵封在我的書架上。

大概是十多年後吧,那時我利用白天空檔到中央社兼差編輯,當時有位正職的編輯,同時在台大城鄉所修碩士,有時就帶著教科書來辦公室。有次我看到她正拿著本《資本論》,好奇問了一下,她說是老師指定要讀的。我忍不住說,要讀完它很辛苦,而她倒是跟了我說了一個故事。

她的老師,是大陸人到美國,再被台大聘來的。曾在大陸坐了十年黑牢(不知是反右還是文革沒問清楚),在獄中無事可做唯有讀書,但書當然也不是想讀什麼就能讀什麼?但這部共產黨祖師爺的書總是能讀的。他就下定決心要「搞懂」《資本論》倒底在說什麼?十年之間,那老師將德文版的《資本論》讀了三遍,其實那老師的德文本來也平平,他是從辭典慢慢翻查,最後終於讀通這部書,所以有要求他的學生也讀它。

我聽完了半開玩笑跟她說:的確,沒有十年的牢,是很難讀懂這部書。我看她手中的書是從圖書館借來的,笑說,用借的更難懂了。她抱怨說,這套書絕版已久,根本買不到,連圖書館也借不全,第3冊她始終沒找到。我笑笑說:我倒是有一套。她聽了眼睛睜得老大,彷彿我手中的是什麼絕世珍寶。「那你願不願意賣我」她問,那個的神情表明她願意用很高的價格買下。她說她們全班無人擁有此書。

我一時之間倒是陷入兩難,可以趁勢脫手它,小賺一筆。但當時的我,內心還是有一點小小的社會科學夢。我讀的是中文系,但大學期間,除了應付課業之外,其實我讀社科類的書反而更多。中山大學當時還有個「中山學術研究所」,我們當時也還有大一必修的「國父思想」。用現在的眼光來看,這門課是威權的思想箝制,但重點還是在老師怎麼教。這門課當時都是中山所的老師來上,要上得很八股也可以,但那個時代已隱隱有一股民主的燥動在發酵,中山所的老師大都很年輕,不少是剛從國外拿到社科門的博士學位回來,他們這群人是很有默契的,將「國父思想」當成一門「社會科學概論」的課在教,讓我受益不少,這也讓我後來對中文系的課,反倒只是應付著。

但當這只有一學期的課結束之後,我雖然保持著持續讀社科類的書,但無人指導,沒有系統,沒有方向與目標:政治、法律、財政經濟、社會學,都沾一點,都沒有深入。雖然我進入社會後,進了財經媒體,好像是有個目標了,但那只是實用上,在學理上,我依舊茫茫無措。

回到那樁買賣上,我的回答是,我可以借妳,但不賣。她有點失望,「那我可以影印嗎?」我說可以,她很高興真的借去影印這套近兩千頁的書。我沒有賣她還有一個原因是:我認為她也只是一頭熱而已,沒有十年苦牢之功,終究是碰觸不到《資本論》的核心。

這本書出借了一圈之後,又回到我的書櫃中靜靜地躺著。直到我開始頻繁的搬家之後,我從年輕時代開始買得書,加上子婕的書,變成一個很沉重的負擔。每一回搬家,都會隱隱聽到搬家工人的咒罵聲:最討厭搬這些讀書人的家。我實在不是讀書人,這個名號我擔不起。我開始想著要「減量」我的人生。先前有批放在我媽家地下室的書,因為公寓馬達控制浮球故障,結果水淹進地下室,我已扔掉了一大批泡水書。那時已經有了網拍,我在露天開了賣場,開始出清我認為我不會再讀的書,尤其是大部頭的書,因為那最佔空間,《資本論》是第一批就上架了。

其實我開始的「販書生涯」時,是我觀念更明澈的開始。先前我回到學校讀碩士,讀得反而是我大學時不太用心的本科中文系,其實即使我完成論文,拿到學位,那一套學術訓練我運用的更熟練,但社科類卻沒有什麼進展。有趣的是子婕也跟著去碩士時,她讀商業設計,她修了一門課是工業設計老師開的人因工程。當我看到她老師的講義時,那老師用的是「量化分析」的方法,我頓時領悟我缺少的是什麼?方法論。

讀《資本論》若不懂馬克思的方法論,不懂的他運用的辯證法,不懂得上溯到黑格爾,那確實是本天書。讀了這麼多年書,我第一次感受到方法論的影響力。後來我讀博班時,雖然還是中文老路,但我特地去佛教學院,修了一門「佛教社會學方法學」,其實這門課只是因為開在佛教學院所以課程名稱多了個「佛教」,其實它就是一門社會科學方法論。這門課讓我又認識到另一位馬克思,馬克思韋伯的方法論。我更認清我的不足,我無力也無時間去搞懂辯證法與黑格爾,這套《資本論》對我而言,讓我知道我的不足,它的使命就完成了。

《資本論》在網拍時因為絕版很久,很快就被人買走了,雖是20年前的書,賣價比我當年買時還貴了一倍,我書架更騰空了一些,我記得我寄書的地址是雲林偏鄉的一所國中。我遙想那位在偏鄉執教鞭的老師,他有他的十年苦牢之境去完成這個修行嗎?

其實除了《資本論》,我還有一套《剩餘價值論》,那也是3巨冊,簡體版,大陸早期的印刷,解嚴前後在台大前那些專賣當時禁書的書攤上買的,本想搭著《資本論》讀,但《資本論》從未讀完,這本我就連翻都沒翻。《剩餘價值論》在賣場中擺了好幾年,我以為會再無人聞問,沒想到前不久 居然有人下標買走了,那又個是什麼樣的人呢?